陶枝闭上了眼睛。 “一模一样——” 尖锐又沉重的痛 随着骂声一下一下撞击在脊背和后脑,手臂被人拉扯着,她却怎么都不撒手,像一堵坚固的墙,固执地挡在老人面前一动不动。 袋子里的水果全洒了出来,大颗大颗 泽鲜亮的草莓被踩碎,汁水混合渗进雪里,雪地被染成一小块一小块浅浅的红 。 血 的腥甜味道像铁锈一样在口腔里蔓延开,陶枝死死咬着牙,一分一秒地算着时间。 某一刻,她隐约听见胡同口传来凌 的脚步声,警笛声远远近近地传来,男人丢失的理智像是忽然回笼,他后退了两步,然后仓皇往外跑。 叫骂声,挣扎声,警笛和脚步声, 七八糟的声音全部都混成一团,陶枝吃力地抬起头来,看见有人影朝她跑过来。 那人动作很轻的,小心地抱起她, 悉的气息笼罩,陶枝 了 鼻子,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急道:“爷爷,爷爷……” “爷爷没事,”少年声音沙哑,呼 有些急促,他温暖的手心贴着她的脸,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枝枝也没事了。” 陶枝放下心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笑了笑,嘴角一扯,连着耳 疼得有些发麻:“说好了的,我会保护你的。” 她很小声地,轻轻地说:“阿淮还有对阿淮重要的人,我都会保护好。” 第58章 咕噜噜 像个小英雄。 陶修平匆匆赶到医大二院的时候, 走廊里空 寂静,已经没什么人。 门口几个热心的邻居在跟警察叙述事情经过,蒋何生靠在墙边, 正在跟医生说着什么。 走廊的尽头, 手术室门口, 少年坐在冰凉的长椅上, 手肘撑着膝盖, 低垂着头, 像是听不见这周围的任何声音。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医院里苍茫的冷白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落寞细长。 这是陶修平第一次见到江起淮。 在此之前, 他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照片资料,学校的荣誉墙,以及陶枝的叙述中。 少年面容苍白冷峻, 脊背低弓,漆黑的额发遮住眉眼, 扫 出暗沉沉的影。 是个 拔而端正的少年。 陶修平远远地看着他,来的路上 腔的愤怒和焦急着想给谁定罪的冲动被理智强行 下去几分, 他忽然想起了陶枝那一天晚上说过的话。 江起淮确实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命运原本就是这样,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他在承受着一切的同时,也在努力地想要摆 一切。 他比任何人都更辛苦,陶枝说的很对, 他的自私对于江起淮来说,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但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蒋何生第一个看见陶修平,他转过头来,喊了一声“陶叔叔”。 陶修平回身,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枝枝怎么样了。” “大多数都是皮外伤,后耳有一块伤口稍微有些深,可能需要 几针,”蒋何生犹豫了一下,还是保守地说,“您别着急,我妈在里面,她叫您放心,枝枝不会有事的。” 陶修平缓缓地点点头,刚要说话,走廊的另一边,季繁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 他擦着陶修平的肩膀冲过去,猛撞了一下,却像是没 觉到一样,直直地走向走廊尽头的那人。 江起淮无意识抬起头来,浅褐 的眼底沉着,空茫茫的看着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季繁冲到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朝着他的脸猛地抡了一拳。 沉闷地一声响,江起淮头偏了偏,连带着半个身体都跟着往旁边斜,他撞着长椅发出“刺啦”的一声刺耳声响,然后跌坐在地上。 季繁居高临下看着他,大口大口 着气。 他打不过江起淮。 从他们在附中第一次遇见开始他就知道了,他找过三两次茬,从来没如此顺畅地对他挥出过一拳。可是当这一下真的砸在他脸上了,他却没 受到半分原本想象中的那种痛快。 季繁蹲在他面前,牙槽咬得死死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惨,你也是受害者,”他低声说,“但枝枝做错了什么?” 江起淮一动不动垂着头,半晌,他缓慢地抬手,拇指抹了一下破裂渗血的 角,声音低哑:“对不起。” 季繁眼睛红了。 “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从来没阻止过你们,她跑出去找你,我还会帮她在老爸那儿打掩护。” 少年抓着头发,头忽然深深埋在膝盖上:“我以为你可以,我以为如果是你,无论是再 蛋的情况你都会照顾好她,我那么相信你,我把我们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给你了……” 江起淮喉结动了动:“对不起。”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怪江起淮。 但心里就是有一个火,烧得噼里啪啦响愈演愈烈,让他找不到出口可以发 。 明明是他没有看好她,明明老陶都说了让他这段时间稍微看着她点儿。 “ ,”季繁低声骂了句脏话,他深 口气,用力地 了把脸,抬起头来,“爷爷怎么样?” 江起淮抬起头来:“没事。” 老人家身子骨一直硬朗,只是上了年纪的人,骨头脆,往雪地里那么一跌还是小臂骨折了。 江起淮进病房的时候,江清和刚醒过来,旁边的护士正在给他盖被子,一边温声说他:“您这手都这样了,还可哪儿跑什么呀,就老实躺会儿歇着吧,等下您孙子来了找不见人不是让他干着急吗?” 江清和笑了笑:“我想去看看跟我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没事儿,人活蹦 跳的, 神着呢,”护士安 他,说着转过头去,看见江起淮,“喏,您孙子来了。” 江清和转头看过去。 老人 头花白的头发有些 ,平时看上去 气神十足的小老头一瞬间就仿佛老了几岁,他嘴 动了动,喊他:“阿淮……” 江起淮快步走过去,站在 边,低身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醒了? 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陶丫头怎么样了?”江爷爷问。 江起淮掖着被角的手指顿了顿:“睡着了,她没事。” 江爷爷好像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垮下来,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行……” “我看见她了,她看着我,我想让她快走,别管我了,”老人声音颤抖着说,“但我说不出话来,我没说出来。” 江起淮手指捏着被单,一点一点收紧。 江清和红着眼,掉了眼泪:“我老命一条了,没什么可惜的,她还那么年轻,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爷爷……爷爷没能好好护着我们家阿淮重要的人。” 江起淮闭上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陶枝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只隐隐约约 觉得到一点点尖锐的刺痛,手臂延展到指尖都有些发麻,不听使唤。 病房里一片寂静,灯关着,只走廊里的光悠悠地透过四方的玻璃洒进来。 她躺在 上,安静了片刻,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脑子里混 的信息。 在意识和视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前,陶枝 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砸在脸上。 温热,滚烫。 他哭了。 她怔怔地,空茫茫地看着天花板,片刻,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吃力地转过头。 陶修平坐在 边看着她,他握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和沙哑:“睡醒了?” 陶枝舔了舔发干的嘴 :“爸爸……” 季繁窝在 尾的小沙发上惊醒,他瞬间蹦起来,两步走过来:“醒了?还有哪里痛吗?头晕不晕,渴不渴,肚子饿吗?” 陶枝:“……” 季繁伸出了一 手指悬在她面前,紧张地看着她:“这是几?” 陶枝翻了个白眼,哑着嗓子:“我又不是傻子,神经病。” 季繁长长地舒了口气,一 股坐在 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吓死老子了。” 陶修平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陶枝接过来,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喝掉了一整杯水。 干痛得仿佛要冒火的嗓子舒服起来,她拿着杯子,看着陶修平,刚要说话。 “那个爷爷已经没事了,”陶修平知道她想问什么,抬手理了理她散 的头发,放轻了声音,“枝枝好好保护了他,枝枝很勇敢。” 陶枝眨了眨眼,忽然非常迟钝地,觉得有些委屈,以及害怕。 十六岁的小姑娘,就算平时再怎么调皮,也是怕的。 在冲上去的那一瞬间,陶枝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以为自己很会打架,她不怕痛,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次架,但是只有这次不一样。 那种成年人的力量和 迫 她 本没办法抗衡。 陶枝强忍着想要哭的冲动,朝陶修平伸出了手。 陶修平抱住了她。 她埋在他怀里,靠着他温暖宽厚的 膛,她几乎很少 受过来自父亲的拥抱,小的时候还会撒着娇往爸爸怀里钻,长大了以后就再没有过了。 陶修平摸着她的头发。 他的孩子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久违的她小的时候一样。 粉雕玉琢漂漂亮亮的小小 团子,看见他的时候会喊着爸爸跑过来,然后要他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的 就仅限于,她打来电话跟他讲最近发生的事情,跟他说她最近闯了什么祸,而他只是客观的评价这件事情她做得对不对。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很难过的。 在长大的过程里,道理和对错她已经听过太多了,她只想听到一句可以撒娇的安 而已。 “以前啊,我总觉得要利用每件事教会你做人的道理,要教你怎么处理问题,教你不可以冲动,教你长大。” 陶修平安抚地,动作轻缓地拍了拍她的背,他叹息了一声:“结果爸爸的枝枝怎么一不留神就长大了,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像个小英雄。”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陶枝 抑了很久的疼痛,恐惧,以及很多很多年的孤独,在那一瞬间全数爆发了出来。zMing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