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独行,聚散不过是常数,裴梓丰从来都是率先向前离去的人。 裴梓丰思忖许久,想到一种可能,“若有机会,我倒想见见最后接了我灵宝的那个人。” 他确实有些好奇谢镜怜究竟会把鬼世夜游图给谁。 谁配? 这是裴梓丰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他在提起这个答案的时候,心里确实涌起了一股较为浓烈的兴趣。 但莲灯仍未亮起。 裴梓丰没想到自己竟卡在这样的问题上,哂笑道,“那便没有了。非要说的话,也许想见一个与我特别相似的人吧。” 他真是随口一说,孰料那莲灯竟应声而明,随之传来一道清冷动听的女声,裴梓丰每次听到她的声音,都回想起早 江月,寓明媚生机于冷冽之下,“飞升后的我。” 裴梓丰忍俊不经,他的这位对手在应对刁钻问题上,实在有几分刁钻手段,而她的心气,也实在高得很,一口便说起飞升后的自己,似乎从未怀疑过自己能一路走到最后。 他收起笑容, 出漠然之 。 巧了,他也是。 *** “……非要说的话,也许想见一个与我特别相似的人吧。” 陆照旋嗤笑一声,颇 好笑。 对面那人的答案听起来好似十分平常,与她那句野心昭彰的话一比简直像虚怀若谷、低调内敛的隐士,可不知为何,陆照旋却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傲慢十倍。 对面的人会这么说,不是认为这世上真有与自己相似的人,相反,他笃定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与他特别相似之人。 他认定自己不可替代。 陆照旋就不会这么说。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或事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包括她。除了对于她自己来说,陆照旋对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样物都只是一个可替代的过客。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她孜孜以求的原因。她难以忍受,甚至隐约恐惧于自己仅仅只是天地浮生的一过客,她不想做轻易被替代的一员。 莲灯自她面前划远,新灯转至眼前。 “求道的原因?” 陆照旋轻叹。 这莲池哪里是要他们互相了解手段后斗得更凶?这分明是要他们当场杀个你死我活、绝不两立啊! 这样的问题问下去,两人可谓是对对方无比了解,若是再一见面,认得对方之后,一出山海境将对方的理念和隐秘全都公布出去,那对方便要处境凶险了。 蜕凡修士谁还没有一堆仇家?这条路就这么窄,想一路走下去,就得把人挤开。 故而稳妥起见,无论对方是否还争太素白莲,杀了对方、让他再无 密可能都是最好的办法。 不愧是问元大能,折腾人的手段,也着实超凡 俗,远胜于一般人。 陆照旋冷笑——太素白莲最好在山海境,否则她不保证她这因果传人晋升问元后不会把莲池毁了。 她反复尝试,暂时没有 困之法。 但她不缺这点时间,比起向一个将要你死我活的对手坦诚自身的信念与坚持、剖白自己内心的想法、为未来留下无穷隐患,多花点心力破局显然更省事。 她不想让任何人了解自己的内心,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更没有人谁配。 她有的是耐心。 至于对面人会不会因此苦苦等待——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了,等她一会儿又有什么大不了? 第55章 道之所在,宁鸣而死 裴梓丰答完点亮第四盏莲灯, 便见一切似乎静止了,既没有对面的答案传来,莲灯也没有 开。 他耐心地等待, 一边观察着四周,试图从 目黑暗寂寥中找寻出一点不同。 其实仅从目前的一切来看, 也足以探寻出些信息。 首先,他现在已经在莲池之中,此处虽 眼黑暗,除了几盏莲灯, 似乎什么都没有,但细探究,每一处都是无比真实的。山海境中只有莲池与大若岩全然真实。 裴梓丰并非刚突破、没经验的修士, 他转世前已是期年蜕凡, 论起道法领悟未必比问元差,如今虽受修为境界限制而无法全盘发挥,眼光却是不会变的。 所谓真实与非真,其实就是十洲五岛与小世界的本质差别,在大世界面前, 小世界近似于虚妄,但对于小世界自身来说, 它就是一种真实。 到了问元境界,便会明白这种真与妄的关系有个特定的解释,唤作“维度”。 这个概念是裴梓丰从兆花 留下的传承中得知的,据说来自天外, 专门用以形容大小世界的关系,而若再进一步,从天外看十洲五岛的一体, 也可以用这个词来解释。 小世界的维度低,在十洲五岛面前更似虚妄,而十洲五岛这些相同的维度作为一体数面构成了整个大世界。 修士唯有到了蜕凡才能 受到这种维度的差异,越是底蕴深厚, 受便越清晰。而问元大能甚至可以改虚妄为真实,提升某物甚至某个小世界的维度。 对于问元修士来说,随手创造一个幻境,转手便能将其变为真实,变梦为真,甚至反过来变真为梦。 修仙界常有难分真妄、不辨梦境之事,有些是以讹传讹,有些却是维度改变的带来的。 裴梓丰曾听过很多传说。 有人难辨真妄,晓梦 蝶。也许问元大能一挥手,蝴蝶变为梦客,不知自己是人耶,是蝶耶。 有人一梦华胥,黄粱方 。也许维度一变,美梦竟成真,破袄的换上新装,骑上高头大马肆意人生,偶然忆及前尘,误以为皆是梦境。 甚至于,裴梓丰有时会产生怀疑,他所经历的这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某位高高在上的大能兴之所至,随手造就的? 他是否真的一路走来,是否真的建立了缘生宗,是否真的转世三千载挣扎回蜕凡? 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一场随时可能变回虚妄的短暂真实,那他挣扎、争夺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什么是真的?什么才是虚妄的?对于小世界的修士来说,世界也无比真实,那么,对于天外来说,他们也许只是一段虚妄。 裴梓丰相信只要他一路走下去,总能找到答案——无论答案究竟是什么。 即使这一切是虚妄,知道也总胜过无知,起码他离真相更近一些。 他现在所在的这片黑暗无光之地,维度并不比十洲五岛低,对于整个大世界来说,是标准而确定的“真实”。 虽说问元大能有转虚为实、转实为妄的手段,但人力终有穷时,能做到慎苍舟这一步,也足可以称得上惊才绝 、世无其二。 山海境是完完全全人力创造的世界,沧海岛则是借助山海境提升的维度。能凭空创造出如此高维度的山海境、又能将无数小世界拼凑成如此广博的沧海岛,慎苍舟于道法、虚实之上的领悟堪称无可匹敌。 裴梓丰还没问元,也并不怕旁人窥视揣测他的内心。他问心无愧、无暇、无畏,年玖这等玩 人心的行家尚且拿他奈何不得,只能与他合作,更别提旁人了。 若真能有人从几句问答中找出他破绽,裴梓丰倒也觉得是个弥补缺漏的机会。 他不怕别人发现他的弱点,他只会亲自消除这弱点。 不过,他秉承着这样的态度,泰然相对这莲灯中的问答,他的对手确似乎并非如此。 裴梓丰等一个回应等了约莫有三年,一直等到他难得隐约生出好奇,对方是不是不打算出去了,那莲灯才久违而突兀地传出声响来。 “道之所在,我心所往。” 他一怔。 *** 陆照旋在黑暗中静坐探寻了整整三年,对周围的一切都堪称了如指掌,最终不得不承认,她未找出 困之法。 这仿佛是一片独立的世界。 她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从 洲来到沧海岛,同样,也无法凭借自身力量离开这片黑暗的天地。 既然无 困之法,她沉 片刻,把那道题答了。她向道之因并非见不得人的秘密,五次不答的机会不该浪费在这之上。 她方答完,那头等了三年的答案便立刻传了出来,“道即我心。” 陆照旋微微一怔,觉这答案与她似乎有些过于相似了一些,但深究起来,好似又是烂大街的理由,便按下那股莫名之 ,任那莲灯飘远。 “顺从还是主导?” 答案几乎在瞬间便浮现在她心上。 但陆照旋没有立刻作答,而是默念了十息,缓缓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既然选择了作答,那么心境与理念是难免会被对方了解的,她总要防一手。 想要误导对方,并不一定需要说假话,犹豫和间歇就够了。 莲灯里传来对方的答案,“这世上没有生而为王,只有不甘俯就命运的人。” 陆照旋不由轻笑,她原以为她的答案已够狂,但她的对手显然更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 子。 这发现令她有些好奇对手的身份,或者说,她对此一直十分好奇。 常理来说,或许是她自身 格已经足够强烈锋锐之故,陆照旋对 格张扬狂傲者无 ,但不知为何,她此时竟有些欣赏对面人的 格,即使那将会是她的对手。 她对这反常颇 惊异,略一思忖,立刻便明了因由。 即使她自身也是攻击 极强的 格,但她其实并不反 傲慢与自信,她反 的只是虚假、一戳便破的傲慢与自信。 唯有坚信不疑、笃定到极致的人才能获得她的敬意。 遗憾的是,并非每个人的傲慢与自信都能让他们自己深信不疑,而连自己都无法深信的骄傲,未免也过于廉价了些。 *** 裴梓丰坐在莲灯前,把玩着那五道纷飞的烛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莲灯的问题, 慨一下兆花 祖师的刁钻,一边揣测起自己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梓丰的好奇心十分稀薄,他一向只关注必要的事,旁人旁物很难勾起他的求知 ,但若有谁真的牵动他的好奇,让他认定有必要了解甚至学习,那便不是随便一问可以解决的了。 也许莲池真的十分看得起他,为他送来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与她的心境相比,她刚刚突破蜕凡已不算什么劣势。 裴梓丰在心里默默勾画这位对手的形象。 她 格很傲慢,这点与他格外相似,从某种程度来说,通过某些问题的答案,裴梓丰有时甚至觉得她比自己还傲慢。 这并不多见,或者说,他甚至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不是那种自大的傲慢,而是笃定不疑的自信,一个人没有极强的实力和极强势的 格是无法保持这种自信的。 她的这种傲慢,无论放在谁的眼中,都极有可能被归类于过于自大、过于不知天高地厚,但后者全然不配与她相提并论。这种微妙但截然不同的差异,唯有相同心境的人才懂。 裴梓丰是这种人,所以他理解。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会有些令人惊奇的巧合。裴梓丰对着莲灯随口说想见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的时候,可从未想过莲灯那头的人就是这种人。zmIng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