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落地,溅起万点白光。 那是刀剑折的冷芒。 铿—— 清和举剑拦住,将刀往凯风来的方向推。 恰逢凯风长剑刺落,点在刀身上,一路滑落,擦起连串火花。 云舒郡主用肩顶住刀身,逆着力度右转,刀锋立起,削向凯风肚腹。 凯风眼神一凛,侧身落地躲开。 云舒郡主亦凌空翻转,挥刀向后,半屈膝俯身落地。 她缓缓抬起眼眸,任由发尾黏在脸侧,雨水从眉梢滑落。 “凯风、清和,让郡主进来吧。” 洛怀珠提声喊道,将桌上文书收尾,给阿浮蜡封。 她将长桌的东西用镇纸好,提起裙摆绕过桌案,出得书房入正堂,往门口方向小走几步。 云舒郡主已握着横刀,越过凯风、清和二人,大步跨上台阶,入室内。 其行如风,吹得窗边细纱,细竹地灯都摇晃起来。 她握紧手中横刀,任由水珠从袖口滑落,顺着刀锋滴滴答答坠在地上。 洛怀珠朝要向前的凯风、清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守在门口,别让人靠近。 “含秀。”她对静立即墨兰身后坐榻的侍女道,“拿两条布巾和大裘来。微霜,去厨房煮点红枣姜茶,送过来。” “是。” 等人出门去办,洛怀珠才转脸看向云舒郡主。 她刚启,还没说话。 哐啷—— 云舒郡主就把她最心的刀往地上一丢,大步向前,将洛怀珠整个人扣在怀里。 她红着眼睛,嗓音沙哑,在她耳边轻声道:“阿玉,你真狠心。” 眶眼泪在打转,颤颤巍巍坠在眼尾。 洛怀珠被迫仰着头,枕在云舒郡主肩膀上。 她伸出手,慢慢把对方的圈住,轻轻拍了拍那颤抖的身躯,聊以安抚。 “沈昌跑去试探你了?” “那个王八蛋。”云舒郡主放在洛怀珠肩膀上的手掌缩起,捏成拳头,“我迟早要他偿命。” 洛怀珠轻笑一声,往云舒郡主脖颈窝了窝:“云舒……”她嘴半开,许久才接上下一句,“好久不见。” 云舒郡主强忍的眼泪,最后还是没忍住,全都抹在洛怀珠一侧的漆黑秀发上。 “五年了。阿玉,你到底上哪儿去了。” 又过得如何。 “此事说来话长。”洛怀珠看着门外模糊天地的雨幕,随风摇摆的芭蕉叶子,轻轻推开云舒郡主,“你我都先换一身衣裳,慢慢叙旧如何?” 难得沈昌主动送上这么一个机会,不好好利用多不好。 云舒郡主也知道机会难得,不再浪费时间,随带着布巾回来的含秀,到后罩房去换衣。 洛怀珠的只是外面薄薄一层长裙,无须忌讳太多,直接到耳房换了就出来。 沉默半晌的即墨兰,拨了拨红泥小火炉:“不是说好了不与故人相认,怎么突然和云舒郡主相认了?” “我的确不能与他们相认。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最疼我的人,就是云舒和景明两个。我最不能做的,便是拖他们下水。可是云舒已经将我认出,我只能……再想个别的办法,尽量不让她掺和进来。” “这么肯定?我可听说那云舒郡主和谢侍郎,从紫宸门事变以后,便闭口不论你,并讳莫如深。特别是云舒郡主,谁提你就和谁急眼。你怎么敢肯定,他们没有背叛你?”即墨兰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有些酸。 想他千辛万苦,耗时一年才把人彻底救回来,又花费两年功夫心养着,近四年心教授各类技艺学问,五年师生、舅甥之情,结果就教出来这么个不把他放在心上的逆徒? “不会。”洛怀珠走过去,坐到榻上,从茶焙笼1取出茶饼,以木槌敲碎,放进碾子里,“就算云舒和景明要将我的坟掘了,也一定是想要随我一起埋葬,而不是鞭尸。” 即墨兰碾茶的手抬起,制止她的话:“停停停,别说这么可怕。” “你葬岗上掘坟剖尸,写《尸经》就不可怕了?”洛怀珠头也不抬,接过他手上的茶碾,将茶叶磨成粉末,放在罗合2上筛茶末。 “诶……谁教的你,嘴这么刁,连师父都敢顶撞?”即墨兰接过茶末,练调茶膏。 洛怀珠给他递上茶筅3,帮他缓缓注入开水。 “你。是你教的我,做人不能一味听而信之,更该听而疑之,疑而践行之,方能决其信否。”她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将泛起茶沫的热茶双手奉上,“舅舅师父请喝茶。” “你啊你。”听着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即墨兰无奈摇头,哈哈大笑。 洛怀珠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此时,换上洛怀珠襦裙的云舒郡主,起门侧青绿布帘。 “什么事这么开心?” 即墨兰和洛怀珠皆转头看去。 烛火煌煌,夕照般金黄的暖光落在云舒郡主那张英气的脸庞上,替她将轮廓柔和了几分。 风从窗溜进来,牵动轻纱细幔飞舞,吹她散落肩上的鸦黑长发。 即墨兰眸中闪过欣赏之意,心中冒出一句—— 有美一人,须眉凛凛,纱幔难遮掩。 第25章 卜算子 理智彻底回笼, 云舒郡主从纱幔后走出,朝即墨兰行揖礼。 “抱歉,方才云舒无状, 吓着墨兰先生了吧。” 即墨兰摆了摆手, 笑道:“不打紧,我虚长你们十几二十年, 倒也不至于这样容易被吓着。只怕这邻里的消息, 已飞向京中各处,不用多久, 你就有麻烦咯。” 武学巷内, 多是各路文武人才,彰显功名之地1, 彼此之间时刻密切关注着,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谓一家有异动,百家争闻之。 他抖了抖袖子, 给云舒郡主也点上一杯热茶,并在浮沫上点出一幅女将军执缨图,推到她面前。 云舒郡主只是笑了笑, 她早有预料,并不放在心上,眼只看洛怀珠。 “阿玉这五年, 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为何要以洛怀珠的身份归来?” 既然归来,为何不寻故人? 洛怀珠隐去自己当初具体的伤势,将这五年经历, 大略讲述一遍。 “岂有此理!”云舒郡主气得眼睛通红,一掌拍在坐榻的小桌案上, 震得杯中女将军,都糊成了一团。 她咬着后牙槽,死死扣住桌案:“沈!昌!我定要他碎尸万段!” 将蜡封好信件给清和的阿浮,握着拳头在心中附议此言。 腾腾怒火晃了一阵,她才勉强下:“以你的子,此次归来,必定已有详尽规划。有什么,是我能够做的吗?” “云舒。”洛怀珠伸手握住她青筋尽冒的手,“你只需一切如常,当作林素玉并没有回来,洛怀珠只是一个碰巧名字与她相类之人,聊以怀情,如此便好。至于其他事情,若我需要你,必定不客气。” 云舒郡主右手搭上她的手背,用力握紧:“不许骗我。” 洛怀珠垂眸一笑,抬眼时,漆黑眼底是室内点点灯火。 她道:“好。” 两人又聊了一阵别的话。 即墨兰提醒:“差不多了,再晚就得馅了。” 云舒郡主只得跟含秀重新去后罩房,换回那一身丁香圆领袍衫,束好长发。 她问替她系好革带的含秀:“你们家三娘子,最近在忙些什么?” 含秀将革带扣好,垂头后退几步,并没有说话。 云舒郡主眉头微扬,心中意。 不错,口密。 她大步走向北屋,拿回自己的佩刀,入鞘收好。 洛怀珠从坐榻上起身送她。 两人走到廊下站定。 庭院细雨浴芭蕉,海棠睡倦,随着风雨一点点摆头。 游廊合围,一侧假山水池小亭台,一侧花木茂茂红燃,青石板路四通,深草幽花。 云舒郡主仰头看灰蒙苍穹,飘洒细雨,紧了紧手中刀。 “不能送你了。”洛怀珠伸手替她拨额边碎发,“郡主,保重。” 出了这道门,她面对的是比刀剑还要森寒的鬼魅人心。 云舒郡主侧眸,伸手捏了一下那张有些似幼时林韫般白的脸蛋。 “洛娘子大度端庄,温柔似水,兼之才情横溢。云舒拜服,羞愧叨扰,就此别去。” 两人看着对方眸子里闪动的水光,俱是一笑。 云舒扭转头,握着刀柄,神沉肃下来,大步往外走。 洛怀珠立在廊下,看细雨薄雾将她牢牢笼住。 青石板上有海棠花落,翻滚碾碎,追着脚后跟匆行几步,落入青草堆里。 她伸手接住屋檐稀疏落下的点滴雨水,看它们在手心积聚一汪,又顺着指滑落,迸一地碎珠琼玉。 带着水汽的风吹过,起长廊外围青竹帘子,扯动窗边纱幔往外跑。ZMingr.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