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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御宅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深秋之燄 作者: 伊藤雪彦 时间: 2024/07/23 
上一章   章之六 隅田川之鬼   下一章 ( → )
    恢復意识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立花。我头脸几乎都包裹在绷带里,视野狭隘。

    「怎么会......」虚弱的声音从发出,我记得自己没能拨通店长的手机啊。

    「你打了几次电话。」立花稍稍握住了我的手:「似乎连话都没能好好说,

    怎么问,你都祇回答天桥、天桥的。我刚洗完澡,还没吹乾头发。立刻就衝出去了。」

    立花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原来店长的头发有自然捲,没有吹直,就显得颓废。

    瀏海松软地垂在额前,像是刚睡起来似的,和平常充距离的冷酷印象不同。

    他手腕上戴了一款棕皮的方型银框腕錶,我凝视上头的指针---八点了。

    外头的天是暗的。

    被攻击的时候,是下班的十一点多,中间似乎有一大段空白。

    「我睡了很久吗?」我摸着边自费麻醉剂的按钮,低声问。

    「是啊。推进手术房做了紧急合,通知警方,也好好验伤了。」立花说。

    然后好像记起什么似的,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绘里自首了。」

    我闔上眼睛,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店长。」

    「嗯?」

    「生快乐。」

    立花听了什么话也没回答。

    他抿紧线,静静注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沉默着。

    「麻烦你一整天,真抱歉。」我勉力张开嘴说话,口腔里有浓浓的药味,

    破皮的地方确实消毒、涂药了吧。医院在这方面还真细心。或许我该庆幸,

    在最难堪的时候,是昏不醒的。

    「让律遭遇这种事情,我也到很抱歉。」立花慢慢放开我的手。

    「集团强姦罪,起码会处4年以上有期惩役。警方已经调阅站前的监视记录了,

    诉讼后会洽谈赔偿金,你安心休息,有什么需要我带过来的,儘管开口......

    换洗衣物?还是有什么特别担心的?学校方面,我替你请病假了。」

    「这么拜託你很不好意思......但请务必帮我送吃的给妹妹。她叫堇。」我说。

    「用便利商店的袋子掛在房间门把上就好了,备份钥匙黏在门口信箱下方。」

    「知道了。」立花点头,到护理站借了纸笔,抄写我口述的地址。

    地址说完的一瞬间,店长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怎么了?」我问。

    「律一直都住在这里吗?」立花皱起眉头,无意识地咬着笔的尾端。

    他在工作室画设计图,灵枯竭时,祇要到焦躁不安,就会有这样的举动。

    「一直都住这里噢。」我回答。

    「这样啊。」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什么......大概记错了,和过去认识的人搞混了呢。」立花摺好纸片,放入口袋。

    将事情託付给店长后,总算放下心来。骨头虽然四处发疼,但按下止痛针剂后,

    痛楚似乎变得能够忍受了。真正经歷过那样残忍的折磨以后,总觉得稍微能明白,

    那些曾经遭受突如其来的群体暴力、承受仇恨攻击的同恋的心情了。

    被强迫发生关係,被陌生男人擅自撕裂的身体,原来是那么痛苦。

    以前看社会新闻,都觉得像是遥远的事情,忽然间一切都变得真实而近。

    就好像在现实国度的边陲地带,整个人被击毁一样,破坏后的重建,却遥遥无期。

    我找不到暴雨冲刷后,出泥泞的沙金。就连像样点的光亮都没有。

    好不容易存起来的、微不足道的积蓄,大概又会因为医药费而变得空无一物吧。

    每每夜,就像工蚁一样忙碌着,就连在学校,也不肯放过任何拿奖学金的机会。

    所渴求的祇有完成学业,给妹妹一个安定,安稳的生活。我没办法像其他大学生,

    加入多采多姿的社团玩乐,没时间谈一场青涩纯真的学生式恋,连幻想都做不到。

    所有的神,所有的体力,都在挣扎求生中消耗殆尽。

    建起一个无人能撼动、再也没有什么能伤害我们的坚实堡垒,难道真是一种苛求?

    或许世界本来就是巨大而荒谬的不公战场---

    我们仅能在里头桎梏,经受锤鍊不能躲?

    意识随着药效发作渐渐涣散,依稀地,我见到隅田川漫天绽开的烟花。十岁的我,

    八岁的堇,我们穿上珍珠缎的浴衣,小手拿着扇子,被母亲牵着散步在星光下。

    从浅草往隅田川上游随着人群走了一阵子,妹妹吵着要喝水,我们在樱桥停下脚步。

    母亲弯拿水壶的一瞬间,我被拥挤的人冲散了。摇摇晃晃地被推撞,前进,

    转眼就看不见自己的家人了。慌间,眼眶渐渐涌上眼泪,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一头栽在穿着靛黑浴衣的年轻人脚边,小腿差点被其他人的木屐踩到。

    「没事吧?」虽然是关怀的话语,却显得毫无情起伏,冷冰冰的。

    我被眼前的青年搀扶着站起,他弯下,轻轻为我拍乾净浴衣下摆沾染的灰尘。

    那是一张教养良好,容易讨女孩子喜,十分英俊的脸。长睫,两颊略显消瘦,

    映照在灯火下的浅褐眼珠,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闷闷不乐。

    「律!」母亲,美丽的母亲,正在人群中找我,她的薄因焦急而发白,额冒冷汗。

    「啊,是妈妈。」我挥动圆扇回应着:「妈妈!」但个子与声音都太小了。

    青年打直背脊,稍微看了远方一眼:「是吗?」他谨慎地握住我的手,挤入人

    慢慢地,将我带回妈妈身边。我凝视着青年的手腕,那是一双非常文雅的手,

    肌肤细緻光滑,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样的手上,戴着一只棕皮的腕錶,方型银框,

    没有任何数字标示,祇有时针与分针而已。因为没有秒针,时间的逝似乎也变得,

    稍稍迟缓了也说不定。錶带的隙,有几道伤痕,很深很深,像是被刀刃划过的伤。

    在那之中,寄居了某种混浊暴的,当时还幼小的我,完全无法想像的东西。

    我就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匆匆别过头,挣了青年的手,扑向母亲的怀抱。

    母亲地抱住我,向青年鞠躬道谢。

    青年漆黑的瀏海被风吹散了。那张尸体般毫无表情的脸,终于展现一丝笑意。

    薄间整齐的贝齿微,简直是献媚似的笑着。繁复华丽的烟花在他背后绽放,

    一朵接一朵,伴随震动云朵的声响;青年的五官一瞬间因为背光,被黑暗垄罩了。

    堇靠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袖,我低头望向妹妹。

    「好可怕。」我悄声说。

    「什么东西可怕呢。」她偏着绑有两隻马尾的脑袋,用稚天真的声音小声地问。

    ---哥哥遇见隅田川的鬼了噢。

    「安藤先生已经没事了吗?」有人小声问着。

    「没什么大碍了,神状况也相当稳定。」护士小姐一边更换点滴输,一边回答。

    「太好了。」松了一口气似地叹息,陌生的手,帮我盖紧了被单。

    张开睏倦的眼睛,就发现秋叶坐在家属陪伴上,正怔怔地望着我。

    没想到我会忽然醒来,他一下子脸都红了。

    「不用回家吗?」我隔着绷带,勉强出一抹笑容:「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和家人说,到同学家过夜。」秋叶有点不安地回答:「可、可以吗......」

    「随你高兴吧。」我温和地望着他:「记得加条被子,别着凉了。」

    秋叶点头,他打开病旁的直柜,从上层搬出了薄棉被,彷彿期待着远足似的,

    喜抱着被子坐回家属陪伴:「我用保温杯装了一点水在旁边......

    想喝水的话,跟我说就可以了。今天到店里没见到你......才知道你住院了。」

    「被找麻烦了呢。」我苦笑了一声,接着咳嗽。

    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要散开似地,咯吱咯吱地酸疼着。

    「是认识的人吗?」秋叶轻声问着:「被打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过去的同事对我似乎有一些误会。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我喃喃低语。

    隅田川的烟火......梦到令人怀念的美景了。一次也不曾放在心上的陈年往事,

    为什么现在会梦见呢?与妹妹一起参加烟火大会的记忆。与母亲走散的记忆。

    和戴着棕带腕錶、有着尸体般冷漠表情的青年手牵着手,在人群中走着的记忆。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回想起来,母亲忧鬱的病况加重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原本就容易沮丧的母亲,

    情更是变得晴不定了。是的,从那一夜起。安藤家就像过了最灿烂的光

    终于一吋一吋地出现附魔般的裂痕,直到分崩离析......

    「被揍的时候,我祇觉得痛。很痛,很痛,痛得没办法忍受。为什么秋叶你,

    能够忍耐那样的痛楚呢?被綑绑着,被对方恣意伤害的时候,应该要觉得不安吧。」

    我望着天花板不停旋转的木製风扇,薄薄的叶片,就像是刀刃一样切割着空气。

    「为什么不逃走呢?逃得远远的。不是连牙齿都被打碎了吗。」

    「律有过恋慕着谁的经验吗。」秋叶说:「如果有过,应该就能明白了噢。」

    「在我初中的时候,像发疯似地,喜过社团的学长。学长的一切全都喜

    喜到,愿意捨弃人的身份,想成为他午睡的桌子那样的地步。我甚至愿意花钱,

    买他的头发。他朋友恶作剧拔下的头发,其实是到了我的手上,夹在皮夹里,

    当作珍宝呵护着。谁向学长告白过、往过、上过,每一件事都想知道。

    总之就是想更了解他一点,这样的执念很不得了吧?像是中毒扩散一样,渐渐地,

    脑子都是学长的模样了。然后,他终于知道了这件事。」秋叶幽幽地说道。

    「学长把我叫到体育室的仓库,狠狠地揍了我一顿。那真是悲惨的初恋啊。

    在他怒骂我的时候,我浑身颤慄,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太高兴了。

    学长正看着我,学长正对我说话......学长握紧的拳头,正狠狠落在我的腹部上。

    他嘲笑我不仅长得像女人,连哭声都和女孩子没两样,甚至用很糟糕的方式,

    侮辱着我。和初恋的对象能够发生关係,应该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吧。

    对我来说却是最难堪的回忆了。因为这件事,什么都变得混了。」

    「学长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笑着告诉大家他已经好好教训过我了。

    我祇不过是被当成笑柄的变态学弟而已。但真正做出变态举动的人,却不受责难。

    鼓起勇气向学校反应后,我被叫过去与学长对质。学长笑着说,这样不行噢秋叶。

    再怎么喜我,说这种要命的谎还是不对啊,看在你长得可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吧。

    他竟然脸不红气不地在导师面前说出天大的谎言,我垂着脸,盯着自己的拳头,

    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么一来好像做错事的人,是我自己也说不定。

    真是奇怪的世界啊。仅仅是喜一个人喜得不得了而已。最后却变得伤痕累累。」

    「在学校里我的名声算是毁掉了吧。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奇怪的人愿意靠近噢。

    究竟是对同的身体到好奇呢?还是想测试传言的真实?总之多亏了学长,

    我变成一个,可以跟男孩子随意上也不容易受伤的傢伙了噢。在毕业前,

    跟算不清楚的对象发生关係,识的学弟也好、陌生的同学也好,一起来也行,

    祇要开口的话,我都会愿意足他们的慾望。但仅仅是这样还是忘不掉啊。

    如果不是用更烈的手段伤害我的话,我就没有办法甩开学长的影。」

    「在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我见到班上教音乐的女老师,独自在长椅上哭泣着。

    她被车站附近的、银饰店老闆伤了心。原以为是很有风度、翩翩有礼的绅士,

    背地里的关係却成一团。她没有办法忍受幻想与现实的落差。就这样我知道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和我一样被什么搅得混了的傢伙存在着。」秋叶微笑着。

    「是立花吧。」秋叶的微笑让我的心痛起来,他受了很多的苦......

    「嗯。」秋叶说:「不愧是让很多人心碎过的傢伙噢。被道雪抱着的时候,

    脑袋会变得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办法思考。如果分心的话,会被他狠狠教训的。

    对我来说,那就像治疗一样,他一点一点地把学长从我脑海里驱逐出去。

    就像是从软管里挤出苍白的牙膏那样自然。」

    「现在已经没关係了吗?」我问。

    「已经好多了。」秋叶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真是奇怪的世界啊。」我重复他刚刚说过的话:「还有一堆奇怪的人。」

    「是啊。」秋叶小小声地回答。他如释重负地靠着墙壁,稚气的脸看起来很安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安藤先生......啊,是律。总觉得律能够理解我的。

    就像能够把秘密往里头倾诉的树一样。理发师一边大喊着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一边肩膀上的力就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啊。」他纯真地笑着。

    「听秋叶说话,伤口也觉得稍微舒服一点了。」我垂下眼帘,也笑了。

    心底却微微悲伤着。

    总有一天,我也会需要一个如同树般的地方,将所有重担都放下。

    或许一直找不到也说不定。

    那么,我就得亲手在旷野中挖掘才行。

    否则,否则,在口梗着的痛苦的刺;终有一天会穿破喉咙,开出灿烂的花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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