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更兴奋了,搭着庄家明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咬字:“人生啊……” 芝芝“噫”了声,直言不讳道:“你们这是啥语气,以为我要表白?我傻了吗?去去,别妨碍我,我有正经事。” 破解暧昧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直球,她自己戳破了“表白”两个字,一切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反而是男生们不好意思起来,顾左言他:“班长,我们等你啊。” “不用了,你们打吧。”庄家明摇了摇头,率先走到了活动室旁边的楼道里。 芝芝跟了过去,嘟囔道:“说个正经事,搞得演恶作剧之吻一样。” 庄家明扭头看看她,莫名好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男女生之间的往就有点微妙了,谈恋三个字是某个刺的忌,忌惮又向往,沉默又张扬,他收到过很多情书,也面对过很多次的打趣。 然而,再多的次数也无法习惯,每次遇见相同的事,他依然会觉到尴尬、为难和不好意思。但芝芝好像没有这样的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可以说出心照不宣的忌词。 大概是还没有长大吧。他想着,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芝芝专注地看着他,庄家明随意靠在斑驳的灰白墙壁上,一束束光线从天窗里照进来,灰尘浮动,有种梦幻的美。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场隔着时光的对话。 “如果有一天,你回到了七岁的时候,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气氛搞得那么严肃,问题却如此幼稚,简直像是个捉人的玩笑。但庄家明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多陪陪我妈。” 这是个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答案。芝芝点点头,又问:“除此之外呢?” “看住旺财,不要让它死了。” 芝芝的心情徒然低落起来。 旺财是庄养过的一条土狗,小时候芝芝和庄家明都很喜,隔三差五去和它玩,萌萌的。可是没两年,狗子就因为误食了毒香肠死了。当时他们正在念小学,放学回家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甚至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庄家明看她不说话,想了想又道:“我的小浣熊卡片没有集齐。” 芝芝一头黑线,旋即回过神:也对,她说的是七岁,七岁能干嘛呢。她叹口气,总结道:“你想弥补遗憾。” “嗯。”他点了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母亲苍白的面容——温和秀丽的妇人忍着化疗的疼痛,握着他的手说:“妈妈没事,妈妈还要看着家明长大。” 可是他虚岁才十七,明明还没有长大。 芝芝看他神黯然,半是好奇半是打岔:“你就没想着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 庄家明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坦言道:“我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发财的办法,回去了也没什么能做的。” 这倒是和她现在的想法不谋而合,变作了高中生,除了好好学习,又能做什么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问。 芝芝找了个借口:“没什么,就是想如果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听了,很关心地问:“上课听不懂吗?” “还好,就是……”她支吾道,“从小开始好好学,肯定比现在省力,诶哟,随便想想而已,不要当真哈。” 他摇摇头,认真道:“离高考还有三年,现在开始好好读,一点都不晚。” 芝芝犹豫了下,想起另一件事来:“那长高呢?” “也不晚。”庄家明笑了,“以后每个礼拜跟我打球。” 她胳膊叉比了个x,严肃道:“讨厌篮球。” 他换了一个:“羽球?” “那还可以。” 庄家明站直了身体,招招手:“器材室里还有一副拍子,我陪你打吧。” “现在?” “所有的事,只是从‘现在’开始不算晚,从明天开始的话……”话音顿住,回忆纷至沓来。 “家明,外面下雪了,今天是不是平安夜啊?” “明天才是。” “哦。”她有些惋惜的样子,但很快振作起来,“差一天也没什么,晚上叫上你爸,出去吃个饭吧。” 他歉疚地问:“今天要去老师家里补课,明天去好吗?” “看我这记。”她懊恼地抚了抚额角,笑了起来,“你明年就要中考了,当然补课重要,明天吧。” 然而,23号的晚上,他的母亲就病重进了医院,四天后,她就过世了。 影噬了少年俊秀的面孔,悔意如浪淹没了他。 直到……“行了,这碗汤我干了。”芝芝揪住了他的袖子,小跑着把他拽出楼道,冲向灰尘浮动的器材室,嚷嚷道,“咱们赶紧的,还有十五分钟!” 然后,她被了十五分钟。 庄家明言又止许久,没忍住,不可思议地说:“你的水平也太烂了。” “滚!” 下午时分,关母受到了丈夫的通知:“美娟,一会儿咱们买点东西,回乡下一趟。” 关母唬了一跳:“怎么了?” “大哥又生了个。”关父摸出打火机,香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怕我反对,一直没和我说,也没住院,今天早上才打电话过来。” 关母皱起眉头:“小子还是闺女?” “小子,六斤八两。”关父吐了个烟圈,表情复杂,“家里还有多少钱?包个红包过去,罚款得好几千呢。” 关母冷笑:“三个了,他怎么养得起?!” 关父也没话好说,农村户口能养两个,他大哥一胎生了个闺女,二胎还是个闺女,心里头一直不大得劲,这不,小闺女还没上学,拼死拼活又生了个。 “家里也没多少钱。”关母算算账,不情不愿地说,“我本来还想着芝芝没赞助费,剩下来的钱给她买台电脑——现在的学生家里谁没有电脑啊,连家明的爷爷都知道要买一个送给孙子。现在好了,买不起!” 关父说:“暑假再买。” 这算是个保证。关母意了,揣上卡去银行取了两千块钱,用红纸包了,又买了些粉水果。夫两个人关了店,骑上摩托车去乡下。 关父的全名叫关大河,他大哥叫关大江,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当地的经济尚可,虽然是乡下,但房子是自建的两层楼房,不气派,但干净敞亮。 “来啦?”关大伯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糙,三十多岁的人像四十来岁,很显老,但四肢 壮,很有些力气,看到弟弟、弟媳过来,很高兴地叫母亲,“妈,大河和美娟来了。” 关老太太头发花白,穿了件花褂子,坐在小板凳上布,看到二儿子回家,笑得眯起眼睛:“大河,快去看你侄子,哎哟,长得可好了。” “妈,这个给大嫂。”关母递了东西过去,起袖子,“我来洗吧。” “不用不用。”老太太很能干,一把推开儿媳妇,“你去看看你大嫂。” 关母也不勉强,顺势上楼去:“那我看看孩子去。” 二楼的卧室里,关大伯的子李翠正抱着孩子喂,关母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哇哇大哭的小子,胳膊腿像一截截莲藕,白白胖胖,生得是好,与之相反的是哺的李翠,面蜡黄,像是生了场重病。 “大嫂。”关母放下东西,先夸孩子,“娃长得真好。” 李翠出一丝笑意,神态放松:“总算是个儿子。” “唉,苦了你了。”关母体会得到她的难处,忍不住叹气。 不知道是不是产后的情绪很不稳定,李翠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美娟啊,你知道这两年我过得什么子……我出门都不敢直起杆说话……我没底气啊,我没给老关家留个后……” “男孩女孩都一样。”关母口中说着,心里也很清楚乡下到底不比城里,没生儿子,生再多姑娘都是绝后,出门要被指指点点,还有七大姑八大姨一天到晚劝离掉再找一个。 “我子过得苦哇。”李翠抱着怀里的儿子,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幸好这孩子争气,要不然我真的只有喝药死了算了。” 关母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这个大嫂是人家抱养来的养女,亲生父母不要她了,和养父母又因为结婚的关系闹翻,要是和关大江离婚,真的是无路可走,喝农药一点也不稀奇。 于是赶紧劝:“都过去了,这不是有了嘛,取名了没有?” “还没,孩子爹说要请大爷爷取。”李翠的脸上又出笑意,“是个儿子呢。” 关母明智地没有接这个话题,问起她的身体来:“你脸不大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要紧,我都生过两次了,月子好好坐就行。”胖乎乎的小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李翠捏了捏房,发愁说,“我这次不多,喝了几天豆腐汤都不下来,孩子吃不,老哭。” 关母赶忙说:“我买了粉,给孩子冲一杯。” “好好。”李翠应着,晃着怀里的孩子,哄个不停。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小女孩玩闹的尖叫声。 第13章 读书不简单 门外,关父和关大伯也在聊天。 关父了红包过去:“给大嫂和孩子买点好的。” 关大伯捏一捏就知道有几千块,眼睛发酸:“唉,大哥、大哥没本事……”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关父摸出烟盒,让了兄长一烟,自己舍不得再,叼在嘴里过过瘾,“我养一个,总比你养三个负担轻。” 关大伯也舍不得,把烟夹在耳朵上。 “真有困难,别扛着。”关父看见田埂上跑来跑去的小女孩,“那是二妞吧?两个小的能不能照顾得过来?要不然我接咱妈去住两天?” 关大伯摇头:“家里多亏妈帮衬着,二妞么,我想着送她去村里的托儿所,家里实在照顾不过来。” “大哥,不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说你,要养你也该等二妞大一点,现在你们全照顾小的,她还不懂事,难道给大妞带?大妞也要读书啊。”关父按捺不住,数落起来。 关大伯讪讪笑了笑,说:“还是得有个儿子,大河,你也再生一个。” “我不生。”关父摇头,“你是知道我的心事的,我就想供芝芝读书,读出个大学生来。” “芝芝是争气,但是啊,”关大伯语重心长地说,“闺女用不着读那么高,再养个,总得有个儿子。” 关父摆摆手:“不养不养,闺女也好的。” “闺女不行。”关大伯有了儿子后,终于能直杆,理直气壮地劝说,“儿子才能传宗接代啊。” “我只想孩子有出息。”关父的追求和兄长完全不同,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供个大学生出来,要是还能往下读,我砸锅卖铁也要供下去。” 关大伯皱紧眉头,依旧不赞同,但他笨嘴拙舌,实在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好叹了口气,心里想,好在自己已经有了儿子,列祖列宗看在关家没绝后的份上,也不会太怪罪这个弟弟。 他这般想着,终于得到了些藉,嘴角连同眼睛出深深的纹路:“走,看看你侄儿去。” 关父和关母在老家待了一个下午,四点多方才回去开店。 关大伯送走夫俩,回头和老母说:“妈,你咋也不劝劝大河,没个儿子总归不像话。”zMinGR.CoM |